下面我所述的每一件医院一起共事过的同事们以及病痛亲历者讲述给我的感人暖心故事。每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它有关生命、希望和感恩。我在听的过程中几度哽咽,眼眶有些湿润。我把它写下来,是希望更多的人读到它,相信无论你是医生、医学生,还是非医务工作者,都会有触动。
亲历者一:讲讲在脑外ICU的小故事
脑外ICU是实习时候轮转的第三个科室,在这个科室有几次自己回到家大哭,每个星期都会有人过世,特别压抑了。那一个月经常管不住自己,跟着家属一起哭。在脑外是9月份,有一个46岁的中年男性高血压脑出血进来的,从进来到出去一直都没清醒过,监护室都是一个护士管两三个病人,对每天管的病人,他们的病历我都会仔细研究,尤其会注意家庭关系那一栏,这个叔叔有一个孩子,父母都还健在,一直有高血压,但是没有遵医嘱按时服药加上各种诱因,然后脑出血入院。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她的老婆,很瘦小,说话声音不大,每天家属探望的时候总是第一个以最快速度跑进来。然后轻声细语的在他耳边说着话,她说你快点醒呀,孩子都在家里等你回去一起吃饭呢,你醒了以后,我们俩就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不管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能醒。说不了两句就泣不成声了,就趴在他枕边哭抱着他哭,每次看到他老婆我都会鼻子一酸,把眼泪憋回去再过去安慰她,但是一次两次可以,说真的,到了后面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真的是太无力了。只能和她聊聊,然后讲一下大概的情况,请她放心,我们在里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的!每次短短十分钟,这就是他们夫妻相聚的时刻。
有一天隔壁床放音乐的时候我感觉他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会儿后面确实又动了几下,和老师商量了一下,那天她老婆进来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拿一个可以放音乐的东西进来,里面放一些他喜欢的歌,我们每天放给他听,过了几个小时他老婆就送过来给我,特别开心,眼神特别亮,因为终于有什么事是她可以做的了,她告诉我里面有他最爱的歌,还有孩子和她一起录的音,希望可以叫醒他。那个眼神和表情真的让人难忘。拿进去以后,就经常放给他听。每次给他翻身做任何治疗的时候,我就老是和他说话,我说你快醒吧,你老婆和孩子都盼着你回去呢。虽然有可能他一点点都听不到,但是我老是觉得他是听的到的,希望他能听到大家的呼唤,早点醒过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然而病情也没用好转,各项指标越来越差,瞳孔也散了,中间还抢救过一次,抢救回来了但是一直都靠药物和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他们家里都劝他老婆算了吧,还是放弃吧,这样下去没有意义,只是在烧钱,包括他的父母和兄弟,只有他老婆没有放弃,她说我想再多看他几眼。后面几天还是每天探视的时候进来抱着他说说话,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监护室的费用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承受的起的,而且病人的情况也越来越差,只要呼吸机一停或者是药一停……
我也打不出来那几个字,但是大家应该都明白。
有一天早上他老婆突然进来了,我当时很诧异,因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只有下午探视时间才可以进来的,他老婆说,我再来看看他,再和他说说话。然后很安静的看了他很久,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张口叫他名字的那一瞬间眼泪就往下掉,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这次我连过去拍拍她肩膀抱一抱她的勇气都没有,心情无比沉重的站在她旁边陪着她。
然后她特别小心翼翼的问我我可以亲一下他吗?我说可以,然后她很轻很轻的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问,你说他感觉的到吗?
然后我就再也绷不住了,瞬间泪崩。
亲历者二:
患者是个极度消瘦的彝族小女孩,当时是背入病房的。我看了一下入院证,十六岁,右下腹包块待诊。病人衰竭的程度和非洲难民差不多,身高一米六,体重不到六十斤,近乎皮包骨头,几乎没有精神回答医生提问。
大致的病史是一个慢性的腹痛2月,伴间断的发热。腹痛起病后逐渐加重,并逐渐出现消瘦,间断呕吐及停止排便,之后家属发现右下腹包块。
病情不明,需要做一个脓肿穿刺,做一个肠镜,或者呢,外科做一个剖腹探查……但是看着女孩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么差,脓肿穿刺可以考虑;我看肠镜检查前的肠道准备,她应该都是不能耐受的;外科手术呢,她这么差的身体状况和营养状况,皮下脂肪那么少,外科要是碰过之后很有可能造成腹腔及肠道的切口不能愈合。所有可以选择的治疗方案,都必须在大力的营养支持下才有可能完成。结合小女孩的病情,显而易见的是整个患者家庭可能要承担的治疗费用和治疗效果的比值,是不太理想的。几分钟后,在一线医生身后跟进来一个一样瘦小的彝族小男生。我有些责怪地对一线医生说,“”怎么叫个小孩过来?让他家属过来吧。”一线医生有些迟疑地说:“她没有家属了,只有这个.......这是她老公。”我抬头看了一下这个不知所措的小男生,“你今年多少岁了?”“十九。”十九岁确实也有独立的法人能力了,作为丈夫,确实他也能签字做主,但是这些都是法律理论上成立的。实际上,在彝族的家庭关系中,女孩生病了能做主的,要么是她的父亲,要么是他的舅舅。
“这女孩儿病这么重,她的爸爸、舅舅呢,为什么没有来?”
听出我语气的变化时,这小男生立刻从一线医生的身后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用非常不标准的汉语夹杂着彝语对我说了下边一段意思:家里不会有人来了,所有的人都叫我不要管她了,她没得救了;县医院医生也说没得救,叫我背回家去等死,但是我舍不得.......她现在明明没有死嘛,最后我去求了全村的长辈,挨着家去磕头,然后全村给我凑了两万块钱;家里的老人对我说,无论能否救得活,也就只有这两万了,你要是实在不甘心的话,你就带着这两万块钱背着你老婆去州里边找个医生再试一次......
听完他结结巴巴说完这些话,我立刻站了起来,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睛,同时也感受到他眼中的坚定。他目前的这种状况,基本上是在违背全村人的意见,同时还背负着两万块钱欠款,近乎于破釜沉舟的状态来救他老婆。就这么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能够在一个贫困山村里面借到两万块钱,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我首先给他提了一个要求,“两万块钱呢,现在还用不到那么多,你先交五千块钱,我们尽可能的在五千块钱范围内,先看看能不能给你查清楚,然后再谈下一步治疗方案”。他见我全程都没有对他说让他把妻子背回去等死这样的话,所以谈话结束后,他突然小小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三天后,初步诊断考虑还是肺结核及肠结核穿孔形成的冷脓肿。目前情况外科干预风险高,如果开腹去处理的话,可能预后更差,只有我们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看看再说。我们一边开始抗痨一边抗感染,同时右下腹局部给予大蒜和芒硝外敷。我们科室常备有一个蒜臼,每天早上我们还没交班的时候,就看着这个小男孩拿着这个蒜臼,在楼道里吭哧吭哧吭哧一下一下的捣蒜,他知道这样提前准备好了,等医生查房的时候就可以给敷上新鲜的。几天过去了,除了小女孩的生命体征比来的时候平稳了一些,其他的病情没有明显变化。一线医生查了一下费用,差不多五千,接近我对他做出承诺的这个数额了,我有点忧心忡忡的.......我把这个小丈夫叫到办公室,“你看现在花了快五千块钱了,我觉得疗效不是很理想,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小男孩儿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对我说:“没有啊,我觉得疗效很好啊。”我说,“哪里好啊,你看那个包块的大小一点都没有好转,然后腹痛还是那么重,晚上还是在发烧......”还没有来得及说到辅助检查的指标也没有明显的变化,小男孩就打断我说,“但是她开始吃饭了,医生,她吃饭了嘛!”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判断病情轻重的原始法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从能够吃饭到出现真正的疗效,这个过程有多漫长,他不知道,我却知道.......多说无益,我苦笑一下,算是结束了这次无效的医患沟通。又是几天过去了,有天早查房我突然发现这小女孩坐起来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梳成了麻花辫.......那一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渐渐地各项指标也开始好转了。这个时候他准备的两万已经用了一半......剩下的一万块钱,我们必须要更加精打细算地省着用。但是每天的治疗、检查还是慢慢的把这些钱一点一点地吞噬掉.......又到了该复查CT的时候了,我希望同时看看小女孩儿的肺部和腹腔的情况,但是两个部位的CT费用又太贵,科室里有人出主意能不能做一个部位,但是把两个部位一起给看看呢?我到了CT室和检查的医生商量,医生不太同意,医院的管理程序上是不允许的。“能不能只看一个部位,做CT的范围宽一点,然后把我想看的内容一起给了解一下?报告只出一个部位?”CT室的医生考虑了一下说可以。医生一边检查一边问我:“是你的熟人?”我给他介绍了一下这对夫妻的情况,同时说到患者的费用现在很紧张了,能省点儿算一点儿吧。CT室医生听了没有说话。结果等我拿到报告的时候,我发现他不仅是给多看了一眼,实际上把肺部和腹部都做了完整的一个CT,算是送给我们了.......复查结果非常好,年轻人的生命力终于让病魔退却了.......在大家都很开心之余,我又隐隐地感到一丝担忧。目前女娃娃是在康复,但是那么重的腹腔结核感染,意味着她可能会终身不能自然怀孕;而一个没有生育力的家庭,在彝族的部落里边将会承受相当大的压力。毕竟娶妻生子是大部分家庭的正常轨迹,他完成了作为丈夫的责任,倾尽全力救治了奄奄一息的妻子,而妻子可能无法为他生一个孩子来完成她的使命........这个小男生能够承担这个结果吗?我把小男生叫到走廊上,准备就这个问题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小男生看见我凝重的脸色,立刻紧张起来;当他弄明白我表达的意思之后,突然出乎意料地哈哈大笑起来,同时重重地说了一句:“医生,她已经活下来了的嘛!”这一瞬间,这矮矮的男孩变得无比高大,我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咯噔地落地了。二十多天慢慢过去了,小女孩的情况也趋于稳定。我和小男生商量说,“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可以把我们的治疗方案,医院去继续治疗了吧?”小男孩儿也开心的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开始着手准备出院的方案了,一查他的住院帐户上还剩了一些钱,一方面他们可以坐着大巴车回去,同时也许可以从州府买点儿吃的穿的带回山区的老家去,挺好。他们出院的那一天,我在上门诊。在忙碌中抬起头来一看,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诊室里边,有点局促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突然,小男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一直这样弓着背、低着头、倒退着、走出了我的门诊办公室........这时我才明白这个小男孩因为语言不流畅,不知道怎么对我说感谢的话,最后用了这个方法来表达.........那一瞬间,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字都模糊了...
亲历者三:在普外实习时,见到一个病人,终身难忘。一个21岁外地小姑娘挂急诊,说肚子疼,原话是感觉肠子被撕扯。下腹部最为严重。从前一天晚上开始疼痛,持续的疼痛一直到现在(我见她时大概第二天早上十点),伴随着严重的恶心和呕吐。从腹痛开始未进食,未排便一天,有排气。她之前也一直有类似的反复腹痛+呕吐,但过一段时间就自愈。她当天是经期第二天,一般没有经期疼痛,和男友有做避孕措施。她肚子摸起来有压痛,无腹胀。和她说话时她痛得已经有些迷糊,部分问题是男友帮回答的。给了她一点止痛剂后她就昏昏沉沉以半坐卧式的姿势睡去了。血常规显示白细胞微升(16.5),其他正常。尿检和bhcg正常。无发烧,除了心跳有点快之外其他各项体征正常。
我第一反应是可能是急性阑尾炎或者软巢囊肿之类的。年轻女孩子,下腹部疼痛,首先b超去排除妇科问题。去b超后发现左边有个小囊肿,估计没多大关系。腹部X线正常。我汇报完病例后值班主治去见了她,因为痛得厉害所以让她住院观察。另一位保守派主治医生提出不然CT一下以防万一,这位值班主治倾向于是妇科毛病,考虑CT的辐射以及女孩子还小,便没有CT。第二天查房时,小姑娘突然各项体征全部乱掉,明显腹胀,主任和值班主治马上把她送进手术室进行紧急开腹手术,发现是先天性肠旋转不良引起的小肠坏死。坏死得太严重了,不得不切除掉大部分小肠以及部分大肠。这种病通常是儿科医生管的,90%的病人在一岁前发病并被诊断。在成人里非常罕见。
第一天主任虽然头疼,不过坚信切除后看看肠移植之类的,估计能返回正常生活。第二天继续手术,情况不是很乐观。主任立马叫小姑娘的父母过来。第三天在查房时见到了她的父母,丈夫轻声地安慰着流泪的妻子,自己也红了眼眶。夫妻俩只有这一个独生女,上一次见面时还健健康康的,没想到再见面,自己的孩子插着管子躺在重症病房的床上。换做谁都接受不了。
查房后我跑到手术更衣室偷偷哭。当时我和女孩同龄,所以特别特别特别有感触你知道吗。我很焦虑,很懊恼,觉得是我医术太垃圾导致这个女孩子没被早点诊断出来。若是早一点往这方面想,或者CT一下,小肠可能还有救。坏死这种东西真的是争分夺秒。虽然后来带我的医生安慰我说,其他主治医生甚至资深主任都没往这方面想,更何况我一个医学生,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不要自责。可能是我第一个问病史检查她的吧,感觉得对她负责。我好怕她熬不过去,她之后的手术我都去观看,主刀和助手全是我们科大牛,我啥也做不了,只能在旁边默默地祈祷,每天去翻一下她的病例,看她是否还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读下去,面对临床第一次这么动摇。医生的一个决定或许会影响病人的一生。我很害怕我将来一个无心的决定就会害了病人。我在职业生涯里难免会犯错,我会努力地把错误降到最低。
“救死扶伤,永远是医生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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